回到学校,我向学生传达这个文件,学习报纸上的批判文章,组织高年级学生写大批判文章。这种文章,其实我也不会写,更别说学生了,我就指导他们照葫芦画瓢,大肆摘抄或者仿造。我手头至今还保留着那时的几本书,有莒南县革命委员会政治部教育组编印的《批林批孔学习材料》,有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《工农兵批林批孔文选》。里面许多文章,都是我带领学生剽窃过的,如《孔孟之道就是复辟之道》《忠恕之道是吃人之道》《是“仁爱之心”还是蛇蝎之心?》《林彪的天才论与孔老二的“生而知之”》等等。
有一篇文章,其中有贫管会批评学校举行高中入学考试的内容:“从孔夫子一直考,考到文化大革命,考出社会主义了吗?中国革命是考出来的吗?是革命革来的。为什么教育不能革命,上高中非要考呢?”另一篇文章中有这样的话:“分数线,分数线,是贫下中农的封锁线,地主富农的保护线,资本主义的复辟线。”我读给学生听,引发学生强烈共鸣,要求我也不要考他们。我想起上级的要求,批林批孔应联系实际,推进教育革命,就痛痛快快答应他们:坚决不学孔老二,不让你们这些革命接班人遭受考试折磨。学生们兴高采烈,拍手叫好。他们还对孔子与林彪心生仇恨,相互骂仗时经常喊:“你是孔老二!”“你是林秃子”!
运动不能光在课堂上搞,还要在公共场合搞大批判专栏。这是那个时代的普遍做法,我在宋家沟小学就担任专栏的设计者与制造者。我那时不只是在音乐上下功夫,也自学画画,家中墙上贴满了我的涂鸦作品。我想,搞批林批孔,我要通过大批判专栏的形式,让胡家石河广大贫下中农都知道孔老二和林彪到底是什么货色。我和两位老师商量,出一期批林批孔专栏,让张连吉写大字报,让胡久顺帮我画漫画。他们表态:你说怎么办,咱就怎么办。放学后,我们就干了起来。我找来几篇报纸上的批判文章,改头换面,让张连吉抄写。张连吉虽然文化程度低,只会教一年级,但他的毛笔字还算可以。他将整开白纸折叠出横杠儿,一句句抄写。他是激情型的,每抄一句,都要大声念出来。将毛笔蘸一下墨汁,必须捏在手中,悬空晃上两晃才下笔。一篇文章将要抄完时,他的字会越写越大,越写越大,最后几个字大出三四倍,并且要连画三个感叹号,像飞机上扔下的三颗炸弹。我看见了发笑,他说:“就是要显示大批判的威力!”
画漫画,由我先用铅笔打稿,胡久顺用毛笔描黑。我找来报纸上的批林批孔漫画,一幅幅照着画,画完就交给胡久顺。他也有些美术才能,用毛笔将那些线条顺畅地勾勒出来。当然,漫画上的孔与林,都是形象萎琐,丑陋不堪。其中一幅,画的是“子见南子”,上面的南子搔首弄姿,极其轻佻;孔子卑躬屈膝,面带谄笑。
我们写好画好,次日贴到学校的外墙上,立即引发围观,有学生,有村民。他们对大字报不感兴趣,对漫画看得入迷。尤其是“子见南子”那一幅,好多人看了又看,边看边笑。有一位男社员看了对我说:“没想到,圣人还会搞女人!”我不知道如何回答,装作没听见,走到屋里去了。
大队副书记张传贵也来看了,说:“赵老师画得不错,上边要求各大队也搞批林批孔,你给咱大队办公室出一个专栏吧。”我说:“你也画得很好呀,你怎么不画?”他说:“咱们一块弄。”于是,我画,他也画,再让张连吉写几张大字报,大队办公室的院门外也出现了一个批林批孔专栏,同样引来许多观众。
其实,我在胡家石河小学搞的批林批孔,只是为了装装样子,应付上面检查。有些地方搞得更加深入,把学生也充分发动起来。2017年底,《时代文学》打算连载我这部纪实文学,副社长李春风女士和我讨论书稿,讲了她小时候经历的批林批孔:老师要求学生画孔老二,画得不像不准回家。那个“像”,就是老师画出的一副丑恶面孔。老师还要求,高年级学生在家里也要办大批判专栏。她哥哥认认真真在家里办了一个,有文章,有漫画,图文并茂。
(赵德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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